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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有失败的警察、失败的政治家、失败的将军、失败的室内设计师、失败的工程师、失败的公交车司机、失败的编辑、失败的图书代理、失败的商人,也有失败的、心灰意冷的创意写作教师以及同样失败和心灰意冷的作者。当然,约翰·加德纳不属于上述种种。
——雷蒙德·卡佛
成为小说家
那年秋天在奇科州立学院,我报了多数大一新生必修的课程,也报了一门名为“创意写作”的课程。这门课程由一位名叫约翰·加德纳的新老师讲授,此人多多少少有点神秘和传奇色彩。据说之前他在欧柏林大学执教,但是由于某种不明原因离开了。有个学生说加德纳被解雇了——和其他人一样,学生们对流言蜚语和花边新闻同样津津乐道,还有个学生说加德纳折腾了一番后就辞职了;还有人说他在欧柏林大学每学期要给新生上四五门英文课,工作量太大,根本没时间写作。据说加德纳是一位真正的作家,即一位正在创作的作家——一位写过小说和短篇故事的作家。无论如何,在奇科州立学院他要给我们上“创意写作”这门课,而我报名选了这门课。
要听一个真正的作家上课,我觉得非常兴奋。在此之前我还没见过一个真正的作家,所以他让我肃然起敬。但是我想知道这些小说和短篇故事到底在哪里。这个嘛,一篇都还没发表出来。听说他发表不了这些作品,就把它们装在箱子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我成了他的学生后,后来见到这一箱一箱的手稿了。加德纳知道我很难找到一个可以潜心工作的地方。他知道我拖儿带女、家里空间促狭,于是主动把自己办公室的钥匙给了我。现在看来,这份恩惠成了我的一个转折点。这不是随意的施舍,我将这把钥匙看作了某种授权——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每个周六和周日我都会在他的办公室待上一阵子,他那一箱箱的手稿就放在那里。那些箱子就摆在办公桌旁边的地上,摞成一摞。正是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他那些未曾出版的书稿,我才真正开始尝试写作。)
对于班里那些写短篇小说的学生,他的要求是写一篇长度为10~15页的故事。对于那些想写小说的人——我觉得肯定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他的要求则是写出一个20页左右的章节和其余章节的提纲。
关键之处在于,学生交上来的这篇短篇小说或者小说的章节,可能需要反复修改多次才能让加德纳满意。一个作家要不断审视自己要表达的内容,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己真正想表达的内容,这才是他倡导的基本宗旨。这种审视或是更清楚的观察要通过修改才能实现。他推崇修改,不停地修改。
他认为,不管作家处于哪个发展阶段,修改都至关重要。而且对于重读学生的作品,哪怕是之前已经读过五份修改稿,他依然不厌其烦。我想,他在年时对短篇小说的看法和他在年时的看法基本一样,就是故事要明显地具备开头、中间和结尾三部分。有时他会走到黑板前画一个示意图来说明他的观点,故事中情感的起伏——巅峰、低谷、平稳期、成功解决、落幕等。尽管非常努力,我还是无法对这些东西产生太大兴趣;也无法真正理解他在黑板上写的内容。但是我理解了在课堂讨论中他评价学生作品的那种方式。
比如,加德纳有可能会大声质疑学生要写一个关于跛子的故事,却在故事的结尾才交代主人公跛足的事实。“那么你认为让读者看到最后一句才知道这个人是个跛子是个好主意吗?”他的口吻就透着不以为然,全班同学——包括作者本人——很快就明白了这不是个好的写法。把重要的和必要的信息瞒到故事结尾再告诉读者,并希望以此让他们大吃一惊,这种做法是作弊、撒谎。
加德纳在课堂上总会提到一些我不熟悉的作家,或者是虽然我知道这些作家,却从来没读过他们的作品:康拉德、席琳、凯瑟琳·安·波特、艾萨克·贝布尔、沃尔特·范蒂尔堡·克拉克、契诃夫、霍滕斯·卡利舍、柯特·哈纳克、罗伯特·佩恩·沃伦,等等。(我们读过沃伦写的一部作品《黑莓之冬》。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我不太喜欢这部作品,就跟加德纳说了。“你最好再读一遍。”他说。他可不是开玩笑的。)威廉·加斯是他提到的另外一个作家。那个时候加德纳正在筹备他的杂志,与此同时还打算在首期刊出《佩德森小子》。
我开始读尚未付印的原稿,但却看不懂,于是我再次向加德纳诉苦。这次他没让我再读一遍,只是把稿子拿走了。他提起詹姆斯·乔伊斯、福楼拜以及伊萨克·迪内森时如数家珍,仿佛他们就住在尤巴城内离他不远的地方。他说:“我在这儿除了教你们怎样写作,还要告诉你们该读谁的作品。”我每次下课时都头昏脑胀,然后径直奔向图书馆去找他所说的那些作家的作品。当时,海明威和福克纳是泰山北斗级的作家。但是这两位的作品,我总共只读过两三本。反正,他们那么出名,老有人提起,他们不可能真有那么好,是吧?我记得加德纳这样对我说:“把你能找到的福克纳的作品全读了,然后再去读海明威的全部作品,再把福克纳从你的心中清除出去。”
有一天他带了一箱“小”期刊,也就是文学期刊到班里,让我们互相传阅,熟悉它们的名称,看看它们的外观,感受一下把它们拿在手里的感觉。他告诉我们,全国绝大多数优秀的小说以及诗歌、散文、新书书评、作家对作家的评论等都刊登在这些杂志里。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因为新的发现而欣喜若狂。他为我们班上的七八个同学订购了厚重的黑色活页夹,让我们把写好的作品放进去。他自己的作品也放在这样的活页夹里面,他说,当然我们也可以这样做。我们把自己的作品放在这些活页夹里面随身携带,感觉自己与众不同、高人一等,也确实如此。
我不知道加德纳怎样跟别的学生讨论他们的作品,我估计他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