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鱼上的老男孩他们弹一把ldquo铲

研究老男孩

梦中那场盛大的演唱会,老男孩们终于在平静的街头找到了。

冷冷清清的街上,一对父子行色匆匆。

父亲杨志刚背一口平底锅,上面插着饭勺,儿子杨睿背着铁锹和扫把。前方,搭档杨泽刚早已等候在公园。

背这些家什上街,小城的人不是没见过,每年开春,学雷锋或野炊时娃娃们人手一件。但当杨泽刚搬出调音台、音响时,这架势就变得新鲜了——是的,他们是一支乐队。

铲子、扫把、锅在接上线的一刻变得神奇起来,指尖扫过琴弦,电子音像一只捕猎的游隼,划破清冽的空气和初融的冰湖,一首Beyond的《真的爱你》喷涌而出,声乐铿锵,路过的人都惊呆了——啥玩意儿?现今琴都长这样了啊?

小城通河位于哈尔滨以东公里,北靠小兴安岭,南临松花江。这里很小,装不下他们的音乐梦想。杨志刚和杨泽刚玩了20年音乐,被冷眼惯了,从中学开始,他们在羊圈、仓库练琴,还为生计远走异国他乡,从“不务正业”少年熬到了“不务正业”中年。

几个月前,他们将玩铁锹吉他的短视频上传到闲鱼等网站,自称“扫把乐队”。一夜间,短视频点击量迅速攀至万,还有人到闲鱼问他们的特制乐器。

杨泽刚跑到杨志刚家里,告诉搭档——他们火了。

(扫把乐队在用铁锹、扫把和平底锅吉他演奏Beyond的歌。孙成武/摄)

那年少年

杨志刚41岁,头发却花白了。小他6岁的杨泽刚新潮些,穿迷彩裤,扎着小辫子。白天,他们各自营生,杨泽刚开吉他培训班,杨志刚以直播为业。

晚上,他们会相聚于工作室。所谓工作室,不过是城北一处不起眼的民居。沿着一条堆满积雪、泥巴、砂石的小路,钻进一条积水的走廊,拐角处一扇生锈的铁门就是了。

别被它的外表骗了,那扇门后面,是吉他的世界,它们在墙上、地上、床上……大多被改得稀奇古怪,从AK47、油桶到平底锅都有。

屋里太乱,找个落脚的地方都难,冰箱也没通电,里面塞满螺丝刀、刨子、螺丝,一台电动打磨机被绑在塑料凳子上,旁边搁着一把菜刀,还有两只猫在打架。

只要有闲暇,他们会聚在一起直播。补光灯笼罩着三人,镜头照不到的地方,密集地摆放着贝斯、电子琴、麦克、鼓、琴架、碟片和9个音响,地上布满线材。直播里,他们最爱唱Beyond的歌——那里面藏着他们的过去。

(杨志刚在玩扫把吉他。他从小就胖,这让他的音乐之路一开始便经历求而不得的尴尬。孙成武/摄)

杨志刚的童年,被上世纪末的流行音乐新风包围。邓丽君、罗大佑、崔健等众歌手打开了中国人的耳朵。少年杨志刚爱上了音乐,他羡慕学校的鼓乐队,因为长相问题,从来没入选过,“人家得找那种非常像样的。”

摇滚热此时也兴起,满街满巷都是盗版磁带。杨志刚常去搜罗它们,有一次,他无意间买到一盒,封面印着四个人像,写着“别安”——香港摇滚乐队Beyond的音译。

Beyond激励了一代人,杨志刚也不例外,当他在盗版光碟看到Beyond年香港红馆演唱会时,热血沸腾:“音乐可以这样玩吗?可以大长头发、光膀子、大喊大叫吗?”他着了迷。

因为摇滚,杨志刚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者,经常每人凑上几块钱,买点白酒和锅巴,围在一起聊音乐。有钱的时候,还能吃上花生米和松花蛋。有一次喝嗨了,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决定组建一支乐队。

那是年。一个普通职工月收入不过一百多元,而一个最便宜的鼓就要一千多元。“嘴炮”过后,留下组队的寥寥无几。

杨志刚是幸运儿,父母拿出存款的80%,给他买了一把多元的电吉他。乐队鼓手的母亲是音乐老师,却不支持儿子的梦想。鼓手就把凳子当鼓,后来实在练不下去了,偷了家里的钱买鼓,母亲立即将他逐出了家门。

几番折腾,县城第一支摇滚乐队总算建起来了。他们租下一间廉价平房,埋头苦练。闲暇时买上几毛钱蒜蓉辣酱和袋装白酒犒劳自己。

乐队第一次演出,是在县城一所初中的艺术节,舞台搭在食堂,乐队唱了《不再犹豫》和《挪威的森林》,全场轰动。台下疯狂尖叫的人群中,有一个初一学生叫杨泽刚,从此每天一大早就去杨志刚家,要学音乐。

杨志刚睡醒一睁眼,就看到杨泽刚在边上看着自己。“说句不好听的,就像守灵似的。”

杨志刚告诉杨泽刚,有个叫黄家驹的人特别牛。杨泽刚和同学凑了6块钱,买了一张Beyond演唱会的盗版光碟。他被震住了,“那时候我就想,以后我要开一场10万人演唱会。”

(杨泽刚家里内挂满了吉他,改造好的“铁锹吉他”被挂在醒目的位置。孙成武/摄)

“Beyond”在羊圈

杨泽刚需要一把吉他。他用两年时间,攒了80元,买下一把二手红棉吉他,背后开胶,还断了一根弦。

这把吉他如烫手山芋,杨泽刚不敢拿出来。年代的通河,弹吉他的在人们眼里就是流氓、二流子。杨泽刚把吉他藏进大衣柜,再用叔叔的大衣包裹起来。叔叔偏巧要穿那件大衣,发现了。

叔叔很生气,一脚踹碎了吉他。

杨泽刚性格暴躁,此时更像一只愤怒的公鸡,频繁打架斗殴。父亲在他出生那一年入狱,母亲出走,叔叔和四个姑姑抚养他长大。他讨厌《我的爸爸》和《我的妈妈》之类的作文题目,无法忍受别人嘲笑他“没爸没妈”。只有抱起吉他,才能短暂驱散自卑。琴声中,他常常幻想自己是黄家驹。

(杨泽刚年少时期玩音乐的照片。叔叔踹碎的琴,是少年第一次梦碎。孙成武/摄)

有一天,老师对杨泽刚说:“你去当兵吧,不然有一天你得被监狱养着。”他还真就去了,0年底,到装甲部队当了一名通讯兵。

现实无差别打击所有人。

杨志刚也不好过。县城只有一家歌厅,几乎没人请他们演出,跑一场婚庆只有50元。慢慢的,乐队聚在一起只喝酒、打游戏。成员陆续为生计出走。杨志刚也卖掉电吉他,举家迁往邻县,做起纺织生意。

临走前,他留给杨泽刚一本用油墨复印的书,说如果能把里面的歌都弹下来,你也就出师了。

乐队以解散收场。小城少年们未竟的梦想,杨泽刚决定捡起来。复员后,他拉上两个好友,组建了县城里第二支乐队。

新乐队更穷,连排练的地方都没有。为了不扰民,一个萨克斯手早晨就到野外的一片坟地练。一年冬天,零下三十度,他的嘴和萨克斯的铁片冻在一起,一路捧着乐器走回家,浇开水化开。

吉他手老奎家里养羊,乐队就到羊圈里排练,对羊弹琴。后来实在受不了羊膻味,他们找到一个废弃的游乐场,租下每月25元的仓库做排练室。窗户没有玻璃,全是铁条栅栏,像监狱牢房,里面堆满了遗弃的木马、小火车轨道、木海豚。

仓库没有电源,只有一个大道闸,老奎将两根电线剥去一段皮,一手握一根电线,直接往大道闸上插,激得直冒火星。

怕乐器被偷,老奎就睡到仓库里。到了秋天,天气返潮,露水沿着吉他弦往下流,一打鼓,鼓面水花飞溅,老奎睡得起湿疹。杨泽刚也着魔似的,晚上坐在炕上练吉他,第二天醒来吉他还压在身上。琴技再成熟一点,杨泽刚和老奎就背上吉他到江边,一人弹吉他,一人唱歌。

但他们也意识到,对自己弹,对羊弹,对鄙夷的目光弹……终究不是办法,少年们正在老去。

(扫把乐队出门去公园排练。当年杨泽刚组乐队,没钱,只能在羊圈和仓库里练琴。孙成武/摄)

“钱在这,给我唱一百遍”

现实是梦想者的温床,更多时候却是梦想者的坟墓。与杨志刚的乐队一样,杨泽刚的乐队也难逃厄运。一直不赚钱,乐队主力老奎只好外出打工,杨泽刚也一度辗转各个城市的酒吧、KTV当保安、服务员。

杨泽刚离梦想最近的一次,是6年。朋友报名一档风头正猛的音乐选秀节目,拉他陪着参赛。朋友是音乐学院科班生,结果第一轮海选就被淘汰了,“野路子”出身的杨泽刚却顺利晋级。第二天,换成了朋友陪他去比赛。

北京赛区人,杨泽刚挺过了六轮“厮杀”。第七轮强进30强时,他被淘汰。即便晋级,他也没辙——根本请不起比赛现场按分钟收费的伴奏乐队。

但终归有了些肯定,杨泽刚不做保安了,尝试当歌手。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新加坡,在一家酒吧驻唱。一天,一个酒客喝高了,拍出一万新币(约5万人民币),对杨泽刚说:“给我唱一百遍《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杨泽刚莫名其妙:“搁我以前的脾气得下去揍他。”但他还是忍了。花花绿绿的钞票摆在眼前,家里等着用钱。

那次,杨泽刚从下午六点半一直唱到次日凌晨三点半。唱到第八十多遍,客人坚持不住,自己走了,留下嗓子充血失声的杨泽刚。

(杨泽刚在弹改造好的铲子吉他。他曾到新加坡酒吧驻唱,有人甩钱叫他唱一百遍《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后来再唱这歌,他就想吐。孙成武/摄)

离开新加坡,杨泽刚回到通河,开了一家吉他培训班,以教课为生。

一年夏天,正上课,门外进来一个人,杨泽刚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老奎。“差距太大了。”他难以置信,15年前和自己一起组乐队的老奎,当年一头长发的摇滚青年,如今炮头短发,一副生意人模样。

老奎盯着墙上的吉他看了许久,始终没有去碰。离开通河后,他再没碰过吉他。杨泽刚让他试试。琴声一响,杨泽刚被强烈的失落感淹没:“印象中我俩水平差不多,现在他再一弹,真是不如我的学生弹得好。”

老奎走后,杨泽刚琢磨往事,惋惜中有一点欣慰,“终究我没有放下吉他。”

同样没有“放下”的还有杨志刚。卖掉电电吉他不到四个月,他忍不住买了新乐器——一把元的木吉他、一把元的防芬达吉他和一个元的效果器。在专业人士眼里,这样东西就是渣,杨志刚却有失而复得之感。

9年,是杨志刚的至暗时刻。妻子丢下他和两岁的儿子杨睿离家而去,不久之后父亲又因癌症去世,纺织生意也越发惨淡。接连重挫之下,杨志刚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见人,头发都花白了。

吉他再次激发了杨志刚的梦想,他决定北漂。在北京,他和亲戚开台球厅。生意之外,还和一群年轻人组建了三支风格不同的乐队,一个企业家把公司地下室的风机房腾出来给他们当排练室。他们再摆上沙发,晚上一起喝酒、玩音乐,天亮了去吃卤煮。

这一程也不顺利。北漂一年,台球厅赔进去十多万,杨睿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杨志刚带着家人回到了通河。不久后,他才知道,杨泽刚也在老家,还在做音乐。

(杨睿抱着平底锅吉他在看曲目。杨睿很崇拜父亲,在父亲影响下,他也爱上了音乐。孙成武/摄)

“死马当活马医”

两个老伙伴,在梦想开始的地方重逢了。那群少年,所剩无几,他们两人头发白了,肚皮凸了,在小城熟人眼中依旧没“混出个人样”。

没有改变的是,他们都在坚持音乐。杨志刚的身边,还多了一个同行者。儿子杨睿继承了父亲对音乐的热爱。在他八岁那年,父子俩一起看《海贼王》,父亲问他的梦想是什么,杨睿说“吉他”。

年2月15日,杨睿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他一天练八个小时甚至十个小时,两年练下来的教材叠起来两米多厚。等杨睿再大一点,驻场、参赛都慢慢退潮,直播时代来了。

杨志刚带着儿子玩直播,主打吉他弹唱。但唱歌的主播不计其数,吉他也随处可见,这对父子不温不火。

一次偶然的机会,杨志刚和杨泽刚看到一个外国人将木制AK47改造成吉他的视频,两人合计,决定也这么玩,改造一把“黄金AK47”(外涂金色油漆)。

和外国不同,要观摩一把枪可不容易。枪身、枪托、弹夹和扳机之间的比例没有现成数据。第一把“AK47”吉他由于尺寸太小而失败。第二次试验,粘合上又遇到了麻烦,从二合一胶水到汽车腻子,都没能把部件固定在一起。

(杨志刚在打磨AK47的枪托和改造样品,但第一次改造并没有成功。孙成武/摄)

两人只好降低标准,盯上了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例如铁锹和扫把。

杨志刚买来一把铁锹,用菜刀在把上砍出一个斜面,固定上琴弦。由于没有计算好琴弦的拉力,铁锹吉他不仅难弹,还跑音,但总算捣腾出个东西了,随后,它还被涂上金色。

就用这把金铲子吉他,杨志刚们合奏了Beyond的《真的爱你》,还录了短视频。当时杨泽刚在闲鱼开了账号,发布一些改装的乐器,除了闲置物品交易,这里还有各色各样的人,爱穿罗裙的小镇姑娘、汉服爱好者、二次元迷、黑胶唱片收藏者、钓鱼、电脑键盘、古董相机等发烧友……他们展示的二手物件和收藏品,就像一种信号,吸引同道,背后是生活方式和文化的认同。

杨泽刚把乐队的演奏视频发上闲鱼等平台,“死马当活马医了。”当时他想。发完后,就去睡了,第二天起来,他的账号挤满了新粉丝留言,总浏览量冲到万。

粉丝们惊叹于这个创意,问他们这么酷的东西怎么改造的,卖不卖……从来没有这么被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daiere.com/lctq/23127.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