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挪威

“我在挪威”栏目又来啦！每次，我们都将邀请亲历过挪威风景与人情的旅行者，讲述他们心目中的挪威印象。本期“我在挪威”，我们请来了长居挪威的中国作家李树波来聊聊挪威的大雕塑家维格朗。深！度！好！文！（绝不夸张哈）~

到挪威必游的奥斯陆雕塑公园，如果只去看那根柱子你就走宝了。关于雕塑家维格朗，你应该知道的一切。

李树波写作者,译者

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传播学博士，年移居挪威。为《三联生活周刊》《新周刊》《南方周末》《读库》等多家媒体撰稿，著有《绘画当为奇迹》等。曾在挪威奥斯陆大学、挪威Chr.Michelsen研究所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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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陆的维格朗雕塑公园（VigelandPark）是全奥斯陆游客最多的地方。

几乎所有中国旅行团都被带来这里，空气里飘满许多关键词：愤怒的小男孩、世界上最大的裸体雕塑公园、生命之柱……其实，奥斯陆人从来不说雕塑公园，只说佛洛格纳公园和维格朗雕塑群。

Photosby?李亚男

12路电车通过这个城市最优雅的地段：佛洛格纳（Frogner)。上个世纪乃至上上个世纪的作家、律师、银行家、政客、主教基本都住这边。公园绿地是他们漫步、看着孙辈或小狗奔跑的地方。

一切从年，丹麦军官HansJacobScheel在这里买地造宅子开始。他按照丹麦流行式样建造的佛洛格纳大宅几乎让他破产，在年不能不把房子卖掉。后来全挪威最有钱的BerntAnker在年买下宅子，并加以扩建，作为夏天别墅。

年的庄园模样

这宅子现在是奥斯陆城市博物馆——在这里，城市历史不是干巴巴的模型和图表，而是可以戴上耳机听的故事，还有不断更新的展览，一个个流动的视角，叙述这里人（动物）和城市空间的关系。

维格朗雕塑公园、维格朗雕塑群、佛洛格纳公园其实是一个地方，就像一位女神，在不同人群里投射出来维纳斯、阿佛洛狄忒、爱神三种不同的映像。

02

维格朗是谁？并没有维格朗这个姓，在挪威南部倒有个城市叫维格朗，古北欧语里表示“维京之国”。在年前后，奥斯陆一名年轻的雕塑家决定放弃本姓，代之以老家的名字，这是捡起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大师们名号的来由，也算是复古的表现了。十年后，他成了挪威最著名的雕塑家。

古斯塔夫.维格朗不是谁的学生，也没有学生。他得到过布林尤夫.伯格斯里安的赏识和教诲。19世纪下半期挪威首都几乎所有的重要雕塑都出自伯格斯里安之手，比如皇宫广场上的卡尔杨翰国王像，国会广场前的易卜生像。维格朗在伯格斯里安的工作室里学习过一些基本技巧。年，维格朗以圣经为题材的新古典主义作品在奥斯陆秋季展览会上崭露头角，又有伯格斯里安的举荐，年轻的维格朗得到一笔奖学金，去哥本哈根游学。在丹麦，维格朗首次接触到法国雕塑，所以在年挪威全国美展上，他就表现出明显的罗丹味。然后他又得到一笔去巴黎的奖学金。在巴黎，当然要拜访罗丹工作室。

古斯塔夫.维格朗，被诅咒的，

维格朗说他师从奥斯陆雕塑博物馆里的希腊古典雕塑，他所追随的，是丹麦新古典主义大师巴特尔.托瓦尔森。对，去瑞士卢塞恩的人一定会看到《垂死的狮子》，托瓦尔森就是其创造者。虽然维格朗的风格在接触罗丹作品后转向了现实主义，但他也不认为自己是罗丹的学生。他的第一件重要作品“地狱”（）是一个人坐在一团鬼魅魍魉里，像给罗丹的“沉思者”补充了背景，也阐明了苦恼的原因。

古斯塔夫·维格朗,地狱，浮雕，

年到年，他的风格再次变化。

这是年的“男人和女人”，就在奥斯国家画廊外面。

古斯塔夫维格朗男人和女人，年

这是年的同题作品，现在艾克伯格雕塑公园（EkebergPark）入口处。线条圆滑了，更有样式主义的范了，人体更饱满壮健了，更理想化了。

古斯塔夫维格朗男人和女人，年

后来他所做的易卜生像、阿贝尔像，都充满英雄感，这气魄多半来自罗丹纪念碑式的人像。为数学家尼尔斯.阿贝尔所做的雕像彻底奠定了他在挪威的地位。这个雕像现在皇宫公园里。

古斯塔夫.维格朗数学家阿贝尔纪念碑，年

维格朗已经去过欧洲许多著名的城市：巴黎，柏林，罗马……他深感克里斯蒂安桑（奥斯陆旧称）当务之急是添置一个喷泉。

没有喷泉怎么可以称为体面的城市呢？市政府同意了这个提案，维格朗做了一个模型，放在设计博物馆里由公众来提批评意见。著名画家克里斯蒂安.克罗格评论说：这就是个水果杂拌潘趣酒和几个杯子嘛。的确也很形象↓

喷泉模型

但克罗格属于过去的一代，维格朗和蒙克则是在国际上为挪威争光的艺术双子星。大众抱着瞻仰的心态来参观这个模型，36天的展览创造了入场3万人次的惊人记录——整个城市的总人口不过23万人！不少人是看完了以后出来重新排队再看一次。

排队看模型，年

这个喷泉本来是要放在议会前面的广场，但是维格朗的计划越来越大，最后这个广场已经放不下了。而维格朗还想在喷泉附近放一根石柱呢！

维格朗在城里的工作室也是市政府的。随着计划的不断扩展，工作室已经装不下这些材料了。恰好此时市政府要收回工作室，在这个地址上起国立图书馆。

维格朗和市政府一番讨价还价，说喷泉和石柱可以放在佛洛格纳公园——政府得给他一栋房子，下面工作室，上面住人，供他终身使用，死后，这座房子将成为维格朗博物馆。政府呢，将得到他余生创作出来的所有作品：雕塑、素描、版画、模型以及其复制权作为回报。

古斯塔夫.维格朗喷泉

于是，喷泉也成为第一件入驻佛洛格纳公园的作品。又过了20年，雕塑家去世了，公园里多了尊青铜和花岗岩雕像，最壮观的就是直杵向天的“孤石“（Monolith），也就是导游们口里的”生命之柱“。

Photos:Vigelandsparken

年起稿，需要17米的一块石材。于是，用了一年开采出合适的花岗岩，又用了一年从海运换铁路运到奥斯陆，年备好材料，维格朗带着三个石匠吭哧吭哧雕了13年，整个二战期间都照常工作。石柱完工那年，维格朗也死了。年3月12日，死于心脏炎症。

维格朗后期风格越来越接近罗丹的学生马约尔——细节消失了，线条圆滑了，更有样式主义的范了，人体更饱满壮健了，更理想化了。这也是维格朗雕塑公园里大部分花岗岩作品所呈现的风格。石头的细腻和冰冷，和人体的概括与有力结合起来，在二十世纪的三、四十年代（挪威被德国占领时期），就被解读为纳粹美学。也不能算冤枉，在二、三十年代，墨索里尼在罗马弄的大理石体育馆里，不就充满着同类风格的雕像嘛。维格朗又做了一些发展：把单一的壮男角力扩展为不同年龄男性以及不同年龄女性的互动，排列组合的可能顿时庞大了。

Photosby?李亚男

现在，为庆祝维格朗诞生周年，维格朗博物馆正在举办特展，把维格朗和同时代雕塑家马约尔、布达尔等做比较。展览将一直持续到年9月15日。

维格朗博物馆，Nobelsgate(street)32,周二至周日：10-17

由于周年纪念的关系，维格朗博物馆3楼——维格朗的生活空间也开放了！一个大书房，陈列着五千本书和本各国杂志，都被主人读过，至少他的助理兼伴侣如是说。他每天大量时间都埋首书和杂志中。他从文本中和世界发生关系，直接而媒介化，深度现代。

维格朗博物馆，Nobelsgate(street)32,周二至周日：10-17

03

维格朗做了那么多雕塑，最有名的是愤怒男孩。

都快像小美人鱼是哥本哈根象征那样，成为奥斯陆吉祥物了。

古斯塔夫.维格朗,愤怒男孩，年

Photoby?李亚男

为什么这娃娃如此出名呢？

大概因为这个娃娃惹的官司比较多吧。

这个娃娃的构思在年就有了！

古斯塔夫.维格朗,草稿，

也做了一个最初的模型，

是个怒发冲冠的卷毛头。

维格朗搬家后，凿那个17米大石柱的同时，也做些小项目来调剂。于是把这个娃娃重新做了一版，用这个石膏模子浇铸了四个铜像。

收藏于维格朗博物馆

维格朗去世后，他的一对子女来和市政府争遗产了。难道维格朗什么都没给子女留下吗？对的，就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呢？维格朗在年做《地狱》的时候，和模特萝拉.马蒂尔德.安德森恋爱啦，还生了两个小孩子。年，小儿子奥尔夫出世时，对不起，32岁的维格兰遇到了一个16岁并对他死心塌地的姑娘莺歌.西乌森。

莺歌.西乌森,维格朗多年的管家，同居伙伴和助手

安德森要求为了体面和维格朗先把婚结了，给孩子们合法的身份，然后再离婚。但是安德森心怀怨气，拖着不办离婚。维格朗反而觉得自己被坑，好不容易离好婚，就和安德森以及两个孩子断绝一切关系，再不往来。所有作品都给国家，财物给后来的太太（不是莺歌！莺歌和他年就分手了。）

奥尔夫和姐姐与奥斯陆政府打起官司，法庭把维格朗的几件作品判给了奥尔夫姐弟俩，其中就包括年版愤怒男孩石膏模型。

年代和年代，市面上不断出现了维格朗的作品，除了版权有问题，哪儿都没问题。然后维格朗的两任太太就被召唤上了法庭，她们交代出奥尔夫在哥本哈根的一个铜匠那里翻铸了维格朗的几件作品。

奥斯陆市政府说你无权翻铸你爹的作品，你爹早在年就把这个权利让渡给我们了。

奥尔夫说：这是我爹临终前口头答应我的。（然鹅，也没有证据……）

这个官司旷日持久，一直打到年代。奥尔夫交给奥斯陆政府一个清单，列出他翻铸了几个作品，但是可信度也没法证实。结案后，奥尔夫又偷铸了几个愤怒男孩卖掉，所以愤怒男孩“盗版”大概在10个到14个之间。

这个可怜的愤怒小孩还多次遭受攻击：年被浇油漆，年末被划记号，年还被锯了腿抱走丢弃在奥斯陆东部的一个车站，被好公民发现，汇报警察找回来了。

维格朗雕塑公园俯瞰图

维格朗六亲不认，一切献给艺（zi）术(ji)。

他扔掉的姓”托森“，随后也被他的艺术家弟弟艾玛纽尔扔掉，艾玛纽尔跟哥哥姓维格朗，他的孩子们也姓了维格朗，仿佛这个姓氏已经被灌注入创造力，是更高阶的生命之源。艾玛纽尔是出色的蚀刻玻璃画家和装饰家，他在奥斯陆西边山上Slemdal给自己弄了一个美得瘆人的陵墓，不过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嗯，到挪威必游的奥斯陆雕塑公园，

如果只去看那根柱子你就走宝了。

关于雕塑家维格朗，你应该知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