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碑上

本文作者|Pathfinder

排版编辑|水花镜月

XXX博談馆

诚制

年的突变极大地刺激了本人对于生命的思考。

我尝试去寻找人生的意义,去思寻我们存在的价值。

世界越来越复杂了,我第一次感到任何一个人都站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这就是一个“丰碑纪元”。

它可能象征着我们每个个体以及我们整个文明的历史转折。

希望这部不够成熟的作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打动你,或慰藉你亦或是鼓励你。

愿你们每一个人,都能于自身树立起不倒的“丰碑”。

启航

这是我离开中国的第十四天,如今已踏上北极的土地,一切都恍如隔世,这是一片神奇的净土,在这里,缓慢且质朴的生活会让人失去感知时间的能力。

而这恰是我想要的。

我成功地逃离了自己的生活。

难以想象,是怎样无奈的日子才会逼得一个不通语言的中国人来到这离家乡万里之遥的地方:如今我在斯匹次卑尔根群岛上的朗伊尔城——这个世界上最北端的城市。

此时正值北极冬天,刺骨的寒风像是哲人,用呼啸声于我耳畔道:无论一个人逃到哪儿,苦难永远伴随他。

在朗伊尔城漫长的夜里,我见识了极光,这是我第一次被这种震撼的美洗礼,芬兰人称此为“狐狸之火”,因纽特人则称之为“引导亡魂的火炬”,而萨米人的称呼则更具深刻的色彩,他们相信,极光,“源于逝者的哀伤”。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我不知道,如果一切都使人领悟得透彻,那一切的本身都会失去意义。而我知晓的是:生命一定是苦的,至少在华夏的大地上,每一个中国人都辛劳过完一生,至少在朗伊尔城中,每个渔人都在北极的寒风中,哼唱着北欧悠扬的民谣。

朗伊尔城对生命显然有另一番理解,在这里,死亡不被允许。任何濒死或已死之人,必须回到他的源地——无论是挪威还是俄罗斯亦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这条法律并非任何习俗,而是自然因素:迫于极地诡妙的环境,广袤的冰原上,无数未曾谋面的病菌像是恶鬼,随时会寄生在将死之人或亡者的身上,随着灵魂远逝,尸体下葬,极寒完好地将之封存,降活的细菌则带着鬼点子步入沉长的睡梦,当它们听到了阳光的启唤,随时准备好大杀四方。

这里不适合死,我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我要去摩尔曼斯克、那里是不冻港、有大片的森林……

死在森林里,我将自己归还于大地……

在朗伊尔城兜兜转转时、我发现似乎并非每个人都哼着北欧人的忧郁曲调,有一位老人,“活力四射”,比起哼小调、纵情地吼着高昂的歌、似乎更和他的胃口。

听着不像是挪威语……更像是俄语。俄语?说不定老人可以捎我去摩尔曼斯克。

有趣的人,是时候找人沟通一下了。

我不在乎自己蹩脚的英语,我现在纯粹受目的的指控,在老爷子身上赌一把,实在不行……另谋出路。

“哦吼!年轻人!中国人!看看这周围竟是些慵懒的北欧老渔夫,你是活力的源泉!”命运向我投来了“橄榄枝”:老头会讲中文(流利的中文!),他见到我像是见到了老乡,他的热情让我觉得自己更像是“老头”。

“我叫别左科夫,俄罗斯人。”

“……您会说中文?”

“是的!我去过中国,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在北极旅游我会是一个出色的向导。”老人说罢,做了个鬼脸,大手一摆,走开了。

老人和中国有故事,

但现在还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我要去摩尔曼斯克。

“您能带我去摩尔曼斯克吗?”

老人停下了,但没有转过来。

“您能…带我去摩尔曼斯克吗?”

我又问了一次。

“哦!当然孩子……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老人答复得很慢,我看出来他在事。“谢天谢地!”老人自言自语道,我觉着诧异。突然,老人转过身来抓住我的手说:“明天!就明天!我们启航去摩尔曼斯克。你看怎样,年轻人?”

别左科夫答应得这么爽快,我欣喜若狂,就像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快乐一样。

“那您要多少钱?价格好商量吗?”钱对于人来说,不是什么可耻的“小问题”。

“钱?哈哈!我在这附近常打渔,对我而言不过是载人一程;但这次……我能做你的导游吗?”

这是个特别的问题,大概未曾有人指名道姓要成为一名导游,但老人毕竟没有锱铢必较,只是朝我要了一笔象征性的费用(我觉得相当不好意思,做梦一样),而且又会讲中文,他陪着我心里终究踏实点。

至于进森林……游完摩尔曼斯克后,我自己来处理吧。

于是我便同意了。

……

“摩尔曼斯克……28年,正好28年。”老人自顾自的低语着。

老人眼中闪着回忆的光,这种光在背井离乡者眼中常有,摩尔曼斯克对老人有不可磨灭的意义,这大概是他执着于同我前往摩尔曼斯克的原因。

巴伦支海上,老人唱着高亢的俄语歌,在空旷寂寥的海面上,渺小的老人用声音吼出了伟大——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除了自然你很难受到任何事物的蔑视。

我拿着老人给的伏特加酒——冰镇过的酒,口感变得粘稠、我一会儿看看左手边的浮冰,再看看右手边的陆地。有人说在自然的面前人类微不足道,我不这么觉得,在人群中的我,才更微不足道,自然赋予了我“成就自己”的机会。

我顺手灌了一口酒……

火一般的灼烈感!打通我周身的神经!喉咙被塞了火炭一样!全身发热,醉意上头。

“中国人喝得惯伏特加吗?”老人对我喊道。

“不……喝不惯。”我皱着眉头,晕沉沉地答道。

“哈哈!伏特加是俄罗斯人生命的另一半儿!在这天寒地冻的极地,它能振奋人的神经!我们喝的不是酒,是精神!”老头儿唱得更大声了,“再喝一口!”

顺着老人的意思,我借着好奇和酒意又闷了一大口。

我突然萌生了在北极圈里脱衣服的冲动。

伏特加,水与酒精的碰撞,杂糅水的淡柔及酒精的不羁,强烈的对比反而放纵了酒精的狂野。

纯粹而张扬,坦率而爽朗,我觉得忘记了一切,甚至遗忘了来到北极的缘由。

我是为什么来到了北极呢?

呵,可能是为了伏特加吧。

北冰洋岸的城

别左科夫船长的这艘饱经风霜的渔船缓缓驶入了不冻港——摩尔曼斯克,在我们由巴伦支海驶向科拉半岛的最后一小段航路中,却发生了一件我料想不到的事。

老人安静了,第一次像个“老人”。

歌声戛然而止,伴随着巴伦支海上带咸味的海风,我竟感受到一层致密的忧伤,老爷子默默地喝上了一口伏特加,但没有说话,没有歌唱,他带着严肃的表情,一切就像一场庄重的仪式。

时间仿佛被北极的寒气冻得稠重,变慢、变缓,甚至停滞。我不再喝酒,只是望着舵房里的老人,看他银黄相间的头发、深而密的皱纹、布有血丝的蓝眼睛,眼睛里有即可夺眶的泪,老爷子那只发泡棉般的酒糟鼻子呼呼闪闪。

我看出来老头在忍着眼泪,那本就苍老的脸上,皱纹又加深了。

船渐渐驶进港口,他擦了擦眼睛,我倏忽低下了头,假装看向手中的酒,刻意回避开老爷子的眼神。

“下船了!这里就是摩尔曼斯克港!”

别左科夫的语气又轻快了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老人和摩尔曼斯克一定有羁绊。

我随着老人的声音朝海港望去,摩尔曼斯克,果然是无比沧桑。

受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该港终年不冻,港口上的雪与巴伦支海的浪相得益彰,港口上俄罗斯汉子讲着浓而流利的弹舌音,一位老人卧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手中拿着酒,鼻头泛着红。

他外貌与别左科夫相似,可举止间明显慵懒,他眼中所呈现出来的仅仅是时间,而别左科夫呈现出的则不仅仅是故事。

我背起包囊,拿起一打老爷子托付于我的伏特加酒,缓缓下船。

老爷子一边麻利地捆着船绳,一边不时回头对我说:“孩子,拿稳点!这些是上好的伏特加酒,它们可是有任务的。”他语气里带着严肃。

“难道它们不是拿来喝的?”

“哈哈!酒肯定是拿来喝的了,但不是你我先喝。”老爷子手里的活和他的话语一起结束。

“来了摩城……就要去见见俄罗斯的男子汉们……有时间带你去认识认识,斯拉夫人真正的男子汉。”

看来这酒是他们先喝吧。

老爷子高昂的语气伴随着最后一个“男子汉”渐趋稳重,他正了正自己头上的丝织帽,又大声对我说:“这次来摩尔曼斯克,眼神不要老是盯着姑娘们看!”他俏皮地讲着,宽厚的手拍着我的背,我差点摔了手里的酒。

别左科夫不说我都没想起来。但我来北极,的确不是为了看俄罗斯美女。

可是这世界上极少人能拒绝外表的靓丽,谁要是说他不屑于华俗,我至少觉得他可能不是个“普通人”。

“你等等,我去叫个车。”

不知不觉,我们走出了港口,我站在一旁,看着老爷子和开计程车的俄罗斯男孩交流了几句。

“我们去哪儿?”

“萨米村,我在那儿有个屋子,这能省不少住宿费。”

“萨米?那里是萨米人的地方啊……”

“萨米是俄罗斯的少数民族……你认识?”

“哦……不,我只是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有关极光的传说,其中就有萨米人的,他们称极光……是‘逝者的哀伤’。”

“……”

老人看了我一会儿,没说什么,但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怀疑和困惑,而这情绪明显是针对我而不是萨米人。

难道老头儿猜到了我的打算?这不太可能。

他转头看向窗外,我暗暗松了口气。窗外,暮阳要落下地平线了。

“在摩尔曼斯克,太阳可不是每天都能升起的,长夜要来了。”别左科夫看着渐渐爬上了星星的天空对我讲道。

我第一次发现阳光是稀罕物,第一次在地平线上见到明天不再升起的太阳。

但太阳终归会回来,这是自然的定律。

最后一抹阳光退却。我的摩尔曼斯克之旅,开始了。

雪原之上

在摩尔曼斯克我已经分不清这是第几天了。

天一直是黑的,我觉着时间像是不再走了,一秒一秒都变得魔幻了起来。我躺在雪地上,四肢伸展,任由飘下的雪花贴在脸上,在北极大概只有雪是真实的。

老爷子的房子不小,但显然已是陈旧,可房子的内设却除去岁月的痕迹外别无积尘,房子冷而无人,却有烟火气。

“您这房子有人住?”

“不,没人。我28年没回来了。”

我想起来老爷子启航前嘴巴里哼哼的时间,整整28年。28年前是……年,老爷子的离开,大概和苏联解体有关……这个话题,不适宜过问。

“但没关系,你瞧,这屋子每天都有人打扫得干干净净。”老爷子紧接着对我讲道。

我帮着别左科夫点燃了壁炉,火苗在跳动,像是北境富有生命力的明信片。

哎,孩子给你提个醒,摩城的冬天可能会有突然的暴雪,千万别乱往林子里走。”

我心里咯噔一声,老爷子恳切的朝我微微点了点头,我感到老人真的猜到了我的心思。我对着老人尴尬的笑了笑,算是敷衍过去了。

老房子里的气氛伴随着炉火迅速升温,我喝了点小酒,和老人交谈了起来。

我站起身,在屋子里,走走转转。我无意间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人身边站着一个男孩,我估摸着大概有9岁左右,女人很漂亮,男孩很帅气,这明显是母子俩。前苏联人的照片,蕴藏着一种凝练的庄重和沉郁,这其中永远有内涵,斯拉夫民族的生命力量,大概是从粗犷与严肃中彰显出来的。

“那是我和我的母亲。”老爷子在卧室外对我说。

“您年轻的时候真是英俊。”

“哦?我父亲比我更帅气。”别左科夫不否认自己的相貌优势。

而我并没有在照片上发现一个成年男性的影子。

“那您父亲……”我小声询问道。

别左科夫没回答我,我回头看到老人踱步去了客厅,似乎并没听到我的话。

一觉之后,伴随着新一天的夜,我同别左科夫坐上了驯鹿雪橇,一个朴实和善的萨米汉子熟练地指挥着驯鹿,人与动物之间的默契像是跨越了物种的鸿沟。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驯鹿!当你亲自去接触这富有灵性的动物时,一切的体验都变了,看着厚厚的雪从鹿蹄间飞起,身旁高挺的松树、向后退去的木屋、积雪上踏着皮靴行走的村民……与北极真正的接触,比纪录片里来得更美。

“真正的男子汉都喜欢这样富有野性的交通工具!”别左科夫开心至极,朗声说到。

“这令人敬畏!”我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这样酣畅淋漓的兴奋……我突然不怎么想“进森林”了。

然而快乐来得实在太短暂。

“你在中国从事什么工作?别告诉我你是个职业的旅行家。”

老爷子突然问到我这样一个问题,我有些猝不及防,甚至有些怀疑。

“……我之前是……做护士的,在中国做护士的男性不算多。”

“之前?那你现在呢?”

我刻意把头转向另一边,我实在没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我辞职了。”

“难道男性不适合当护士?”

“……不!当然不是!”

我有些恼怒了,别左科夫不再询问只是带着歉意看着我,沉默着。

萨米汉子好像是被我吓了一跳,他赶忙叫停了驯鹿,疑惑的看着我。

我感到一丝愧疚,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不好意思,刚刚有些激动……”

“没什么……我的确没想到你会对职业问题这么敏感。”说罢,老爷子对萨米汉子讲了几句俄语,驯鹿雪橇又开动了。

周边的景色却失去了对我的吸引力。

“我辞职……并不是因为性别的问题。”

“没事的,如果你不想讲也不需要勉强……”

“这不是什么秘密,没关系。”

“你不喜欢?”

“……我不讨厌,我只是……感到无力。”

“我是……重症科护士,动不动就见到奄奄一息的患者甚至是……死人,而身为一名重症科的护士,我的护士长告诉过我,这些惨事儿都是常态……我现在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成为一名重症科护士的……”我有点想哭,话讲得支支吾吾。

“有一次,医院接收到一对儿老夫妇,受重伤……原因是煤气爆炸,他俩被炸得体无完肤……像是到过地狱一样。”我感到哽咽,回忆像是酸水,鼓胀着我的喉咙,又酸又苦又涩,我真难受,“主治医师提出植皮,但费用之高……实在是让人崩溃!看着好好的人变成这样……真的是一种折磨。”眼前的雪景,因为泪眼而附上了朦胧。

别左科夫皱着眉,用带着安慰的眼光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我明白,再多的话都没有办法去抚平人心底深处的“源痛”。生命的问题,是多数人所不敢直视的“深渊”。

“老夫妇没被救回来。”

“………他们伤得太重,而且没钱治病,死得太痛苦了。”

老爷子继续沉默,就在我以为谈话过去的时候,别左科夫叫停了驯鹿……

“死亡这件事是注定的……人存在的终点就是死亡……这是命定。”

“这是非自然死亡。”

“难道非自然死亡就不是‘死亡’?死亡本身是无法逆转的。人类生命有一种内在,当内在消逝,外在即刻便会崩塌。”

别左科夫,他真的只是渔民吗?

“救死扶伤是你们的职责,但死亡是定律,当它来了,上帝都不会在乎。孩子,他们伤得太重,又经不起金钱的代价,你真的认为他们的死和你有必然的联系?”

“……我是护士,我站在病床上为病人收拾遗体,从我接受这个任务开始,我和他的命运已经交织……”

别左科夫闭着眼摇了摇头,“你还年轻,你很难体会老人的心思,你不像我,七老八十的人……你们把活着看得太执着了,却忽视了死亡的意义。”

“难道活着不是意义?”

“活着当然是意义,但只有带着希望活着才有‘活着的意义’,没有希望的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向死而生’。”

“……看着人痛苦的死去,心如刀绞。”

“没有哪个善良的人会对着死亡漠然,你很善良……你们都很善良……老人不愿成为年轻人的拖累,成为家庭的拖累……死亡有时是自己的选择,当一个人不愿再为生命战斗时,死神自会收起镰刀打开大门,对于选择死亡的人,死神选择了尊重……尊重死亡,就是尊重生命。”

“……死后什么都没有……这也是意义?看着人死,这也叫尊重?”

“对于生者,这难道不是自然赋予的终局?我从未说过人活着纯粹为死,只是死亡既然来了,当生者不愿意抗争时,就随它去吧。但愿意活着的人,须带着骄傲的意志同死亡搏斗。生的希望是人这一生不倒的丰碑,选择了它,就需要付出缔造它的代价,那就是战斗,再战斗。”

我沉默地看着别左科夫,我知道他一定不是个渔民,他一定不是。别左科夫同样看着我,他微微一笑,用那只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善良不应是你的痛苦……为生命落泪,本身就是一种财富。”

这句话触及了我的心弦,我感到一种洗礼……从未有过的洗礼。他的话语像是甘醇的泉水,洗涤我伤痛的灵魂。

驯鹿又跑了起来,我回头望去,那足迹是一条亘古的线,从一个远方连向了另一个远方。

空旷的雪原之上,灵动的生命迸发着永恒的力量,不竭地奔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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