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13

在线咨询治疗白癜风的医院 http://m.39.net/pf/bdfyy/bdfal/

对于只身独处的人来说,四月实在是不胜凄寂的时节。四月里,周围的人无不显得满面春风。人们脱去外套,在明媚的阳光下或聊天,或练习棒球,或卿卿我我。我却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直子也好,绿子也好,永泽也好,所有的人都远远离我而去。现在的我,连问一声“早安”或“你好”的人都没有。甚至对敢死队我都有些怀念。我就这样在无可排遣的孤独中送走了四月。

……

四月过去,轮来五月。五月比四月还要难以打发。刚交五月,我就不能不感到自己的心开始在阑珊的春日中摇颤。这种摇颤大体在薄暮时分袭来。在浮动着玉兰花淡淡幽香的苍茫暮色里,自己的心开始无端地膨胀、颤抖、摇摆、针刺似的痛。这时我便紧闭双目、咬紧牙关,等待这番袭击的过去。而这要花很长时间,之后还留下丝丝隐痛。

……

我把伞放在脚下,顶着雨把绿子紧紧搂在怀中。惟有车轮碾过高速公路的沉闷回响仿佛飘渺的雾霭一般笼罩着我们。雨无声无息,执着地下个不停,我们的头发已被彻底淋透,雨滴犹如泪滴顺颊而下,她的棉布牛仔夹克和我的黄色尼龙风衣全被染成了深色。

……

直子死了以后,玲子仍给我来了几封信。信上说那既非我的责任,也不是某人的责任,而是如同天要下雨,不是任何人所能制止的。但对此我没有回信。我能说什么呢?况且毕竟已经无可挽回了。直子已不在这个世上,已经化为一抓灰烬。

八月末参加完直子凄凉的葬礼返回东京,我告诉房东自己准备离开一段时间,请他们照看一下,并跑去打工的餐馆,说暂时来不成了。然后,我给绿子写了封短信∶现在一言难尽,希望稍待时日,请谅。此后三天时间里,我挨家进电影院,从早看到晚,大凡东京首映的影片统统看了一遍。而后收拾好旅行背囊,提出所有的银行存款,去新宿站乘上第一眼看到的特快列车。

至于去了什么地方以及如何去的,我全然无法记起。风景、气氛和声响记得真真切切,而地点却忘得干干净净。连顺序也忘了。我乘上火车或公共汽车,或搭坐路上所遇卡车的助手席,一个城镇接一个城镇地穿行不止。如果有空地有车站有公园有河边有海岸,及其他凡可以睡觉的场所,我不问哪里,铺上睡袋便睡。也有时央求睡在派出所里,有时睡在墓地旁。只要是不影响通行而又可以放心熟睡的地方,我便肆无忌惮地大睡特睡。我将风尘仆仆的身体裹在睡袋里,咕噜咕噜喝几口低档威士忌,马上昏睡过去。遇到热情好客的小镇,人们便为我端来饭菜,借给我蚊香;而若是人情淡薄的地方,人们便喊来警察把我逐出公园。对我来说,好也罢坏也罢,怎么都无所谓。我所寻求的不过是在陌生的城镇睡个安稳觉而已。

手头吃紧时,我就出三四天苦力赚一点现金。无论哪里总有些苦力可做。我并无特定目的地,只是逐一在城镇中穿行不止。世界广阔无边,到处充满怪异的现象和奇妙的人们。我给绿子打过一次电话,因为实在渴望听到她的声音。

"喂喂,学校早都开学了。"绿子说,"提交听课报告的家伙都有好些个了。你怎么搞的,到底?整整三个星期音信全无。在哪里?干什么呢?"

"对不起,现在不能返京,还不能。"

"你要说的就这个?"

"现在一言难尽,有口难言。等到十月……."

绿子一言不发,"砰"一声挂断电话。

我继续旅行,时而住进廉价旅店,洗个澡,刮刮胡须。一次对镜看去,发现我的嘴脸甚是丑恶。由于风吹日晒,皮肤粗糙不堪,双眼下陷,两腮深凹,而且有来历不明的污垢和擦伤,活像刚刚从黑洞深处爬出来,但仔细端详,确是自家嘴脸无疑。

当时我行走的是山阴海岸,鸟取或兵库的北海岸即在这一带。沿海岸赶路还是轻松的,因为沙滩上肯定找得到惬意的睡眠场所,并且可以捡来被海水冲上岸的木棍升起篝火,从鱼店买来干鱼烤熟了吃。我还打开威士忌,一面耳听涛声一边怀念直子。真是奇怪——她已纪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这一事实,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我甚至亲耳听到了钉棺盖的叮当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她已魂归九泉这一事实。

她给我留下的记忆实在过于鲜明了。她轻轻地吻我,头发垂落在我的小腹——那光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我还记得她的温情和喘息,以及一泄而出后无可排遣的感伤。这一切就像五分钟前刚刚发生过一样,仿佛直子就在身边,伸手即可触及她的肢体。然而她已经不在了,已经不存在于这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在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我想起直子的种种音容笑貌,不容我不想起。因为我心里关于直子的记忆堆积如山,它们甚至撬开一点缝隙,争先恐后鼓涌而出,而我根本无法遏止其突发的攻势。

我想起直子在晨雨中身穿雨衣清扫鸟舍和手拿鸟饵口袋的情景,想起坏了半边的生日蛋糕,想起那天夜里浸湿我衬衣的泪水。是的,那天也是个雨夜。冬日来临,她身穿驼绒大衣在我身旁移动步履。她总是戴一个发卡,总是用手摸它,而且总是用晶莹明澈的眸子凝视我的眼睛。她身披一件蓝色睡衣,在沙发上抱膝而坐,下颏搭在膝头。

就是这样,直子的形象如同汹涌而来的潮水向我联翩袭来,将我的身体冲往奇妙的地带。在这奇妙地带里,我同死者共同生活。直子也在这里活着,同我交谈,同我拥抱。在这个地方,所谓死,并非是使生完结的决定性因素,而仅仅是构成生的众多因素之一。直子在这里仍在含有死的前提下继续生存,并且对我这样说∶"不要紧,渡动君,那不过是一死罢了,别介意。"

在这样的地方,我感觉不出悲哀为何物。因为死是死,直子是直子。"瞧,这有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直子羞涩地笑着说道。她这如往日的平平常常的一言一行,使我顿感释然,心绪平和如初。于是我这样想道:如果说这就是所谓死,则死并不坏。"是啊,死有比大不了的。"直子说,"死单单是死罢了。再说我在这里觉得非常快活。"直子在浊浪轰鸣的间歇里这样告诉我。

但为时不久,潮水退去,我一个人剩在沙滩上。我四肢无力,欲走不能,任凭悲哀变成深重的夜幕将自己合拢。每当这时,我时常独自哭泣——与其说是哭泣,莫如说浑似汗珠的泪珠自行其是涟涟面而下。

木月死时,我从他的死中学到一个道理,并将其作为大彻大悟的人生真谛铭刻或力图铭刻在心。那便是: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

实际也是如此。我们通过生而同时培育了死,但这仅仅是我们必须懂得的哲理的一小部分。而直子的死还使我明白:无论熟知怎样的重理,也无以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我们惟一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软弱无力——我形影相吊地倾听这暗夜的涛声和风鸣,日复一日地如此复思索,我喝光了几瓶威士忌,啃着面包,喝着水筒里的水,满头沙子,背负旅行背囊,踏着初秋的海岸不断西行、西行。

……

一个月的旅行并未使我的情绪豁然开朗,也没有缓解直子的死给我的打击。我以同一个月前几无变化的心境返回东京,甚至连给绿子打电话都不可能。我不知到底该怎样对她开口。我能说什么呢?一切都过去了,和你两人幸福地生活吧——这样说合适吗?我当然不能说这样的话。但不管怎样去说,也无论采取怎样的说法,最终应说的事实惟有一个:直子死了,绿子剩下。直子已化为白色的骨灰,绿子作为活生生的人存留下来。

我觉得自己似乎是个污秽不堪的人。回京以后,我仍然一个人在房间里闷了好几天。我为直子准备的几个房间下着百叶窗,家具盖着白布,窗棂薄薄落了一层灰。我在这样的房间里度过了每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我想起了木月。喂,木月,你终于把直子弄到手了!也罢,她原本就属于你的。说到底,恐怕那里才是她应去的地方。在这个百孔千疮的生者世界上,我对直子已尽了我所能尽的最大努力,并为了同直子共同走上新的人生之途而付出了心血。不过也没关系,木月,还是把直子归还给你吧,想必直子选择的也是你。她在如同她内心世界一般昏黑的森林深处勒紧了自己的脖子。我说木月,过去你曾把我的一部分拽进死者世界,如今直子又把我的另一部分拖到同一境地。有时我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博物馆管理人——在连一个参观者也没有的空荡荡的博物馆里,我为我自己本身负责着那里的管理。

……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daiere.com/lcls/21212.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
  •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