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仰卧着一个“维格兰”
从斯德哥尔摩出发,一路向西挺进,横穿瑞典与挪威两个国度。
白色大巴像一个游动的光标,一整天在广袤绿地与如画的山间穿行。十分专业的芬兰司机,带领我们近千公里安全奔袭,一路陪伴我们的是瑞典一马平川的田野和森林,一望无垠的草场和牧场,越向西地势越高,渐渐以丘陵为主……时值仲夏,大片的草场上已经垒起白色的草包,艺术品一般白得刺眼。白色的公路哈达一般托着我们一路狂奔,偶尔,星星点点山间的赭红色别墅隐映其中,点缀出奇特的北欧之美。
进入挪威后,地势变得狂野起来,由平原进入广袤的丘陵与高耸险峻的群山,远远望去,群山之巅但见一片片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斑点狗一般,和谐地镶嵌在这片宁静山地上。强烈阳光照射下,一些高山积雪开始融化,苍翠的群山上,雪白的瀑布飞流而泻,形成一道道独特的风景,给宁静的山峦平添了几分动感。
夜宿挪威首都奥斯陆郊外THON箱式酒店,长途奔波,早早入眠,一夜香酣。
清晨7时许我便起床,洗漱完毕后,净手,用餐……怀揣宗教般虔诚,待所有仪式结束之后,就等着去瞻仰心仪已久的艺术品——维格兰雕塑公园。
民间对地处奥斯陆西北角的维格兰雕塑公园有很多叫法,如奥斯陆雕塑公园、裸体雕塑公园、生命之园。实话说,我更喜欢和欣赏生命之园这个名字。公园雕塑分为生命之桥、生命之泉、生命之柱、生命之环四大部分,表现了从摇篮到坟墓的人生轨迹。
去奥斯陆,维格兰雕塑公园是绝对不允许错过的选择。行程安排上,我早早就知道并期盼一睹芳容。里面展示着尊裸体雕像只是一个表面的诱因,重要的在于维格兰享誉世界的艺术造诣,让我辈在内的不少人久仰。挪威的世界级艺术名人屈指可数,比如,挪威画家蒙克就像挪威剧作家易卜生、作曲家格里格那样有名。但维格兰绝对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一个人与一座城,关于艺术与生命的故事,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先看看这些一直闪耀着生命律动的雕塑,再回过头去回味那些不朽作品背后的传奇,或许更有意义。
这是一个开放式免费公园。东南西北,从每一个入口都可以随便进入,只要你愿意。
我们是从公园的正门伴随着人流进入的,刚刚进入大门,就与维格兰四目对视,和譪可亲的他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着鑿子,站在鲜花丛中,给人一副永远忙碌的样子。我知道,面带微笑的维格兰,已经早早在此恭候,74年来,他都一直绅士般站在那儿,微躬着腰,迎候我们这些南来北往的世界来客。
拜会过主人公,往前走几步,会出现长排茂密而整齐的绿树,它们有一个让人联想的名字——菩提树。放眼一看,那些菩提树弥漫在整个公园内,是它们,将公园不同的功能区域隔开。
一人一如来,一树一菩提。看到这些与“神”有关的树,本来就处于肃穆的那颗心,顿生出几分莫名的紧张感——一种朝圣般的神圣涌上心头。
再往里走,仿佛进入了一座开放式的艺术殿堂,又恰似进入了全新体验的“生命通道”——那种中国人熟悉的中轴线式的气场,足以震撼每一个“外来者”。这应该是维格兰想要的效果,因为这里大到四个主题的编排,小到每一件作品的调度,都凝聚着维格兰一生的心血。
从中轴线上层层递进,依次可以看到维格兰呈现给我们的四大主题:生命之桥、生命之泉、生命之柱和生命之环。
视野所及,公园内的雕像比比皆是,琳琅满目,多而不乱。我们所走过的,就像走过仰卧着的维格兰全身,园里的中轴线酷似他的身高,轴线上的正门、石桥、喷泉、圆台阶、生死柱、生命环就好象他的头、颈、胸、躯干等部位,尊铜雕、石雕、浮雕,都错落有致地分布于他的全身。石桥两侧29座彼此对称的铜雕,恰似其颈部与胸部间,而由喷泉、树丛雕、浮雕、托盘群雕组成的生命之泉,应该是心脏部位,高高隆起的生命之柱就是雕塑大师的“根”了……俯视维格兰的一“身”,就是一个生命体从生到死的循环过程。
那就让我们次第走进这些浓缩了从出生到死亡全过程的各个“主题”,全方位体验一下艺术大师留给我们的视觉冲击和不尽的想象空间。
我看到了孩提时代的维格兰
生命之桥是真正的一座长百米的石桥。值得一提的是,原桥建于年,维格兰接手后,花了8年时间改建,他亲自加了花岗岩护栏和铸铁灯笼立柱。桥下河水潺潺,映照着花岗岩的桥栏两边镶嵌的58尊青铜人像,水天一色,若即若离,美仑美奂。那些深褐色青铜雕塑一看上去,便有了一种沧桑感和历史感。这些主角多是体态丰腴的青年男女和儿童,他们或单人或双人,动感十足,男子体格雄健,女子绰约多姿,少儿天真烂漫……有男子抱着女子亲吻的,有男子抱着女子奔跑的,有男子呵护女子的,有青年男女窃窃私语的,有母亲托着孩子的,有青年女子洋溢着青春欢快的,还有男子托着孩子嬉戏的……真可谓千姿百态,仪态万方。初看上去,有点像体操运动员雕像,但稍加细看,便可洞见其主题——青春、事业、家庭和未来。
这样两件作品印象深刻,一位母亲跪伏在地上,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骑在她的背上,还用一条绳子像套马缰绳一样套在母亲脸上嬉戏,母爱的伟大和艰难的负重得到了较好的表达,有朋友把它命名为“甘愿做牛马的母亲”。还有一件作品右手举起两个小孩,左手举起一个小孩,右脚翘起垫着一个小男孩,整个作品只一只脚着地,极具动感,那个在脚上垫着的小孩随时都有掉地的危险,此景此情都会忍不住上前扶一把,因而小男孩的手臂都被各路游客“扶”得光亮,这样的“互动”充分体现了艺术家深厚的艺术功底和作品的超强表现力。
二十世纪初叶,在贫穷的挪威,男人们的生存压力是很大的,养家糊口是他们的本能。料理家务、养儿育女乃是女人们的天职。故而,我将那尊男人托举着三个孩子的雕塑命名为“负重的父亲”。维格兰用现实主义手法,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这些男人们形象,生存带来的压力,生活给予的无奈,孩子带来的欢娱……喜怒哀乐、酸甜苦辣,还有矛盾冲突,都栩栩如生,入木三分地体现在我们眼前。
只是看我们如何用一双穿越历史的眼睛,去仔细解读、咀嚼与品味。
或许,这正是维格兰的高明之处,维格兰拒绝为他的作品命名,也不做任何解说,这使得他的作品一度引起不断引起论争。他特意把这些作品的命名权交给每一个站在作品面前的观看者,任何人在自己的内心如何拿捏,凭借自己的人生经验去体会和感悟作品的内涵——是雅是俗,是美是丑,全由你说了算。其实,这同样是一种良性的“互动”。
“生命之桥”最鲜活的主角,是小孩,尤以四个小孩(两男两女)的单独雕塑为代表,他们天真无邪、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有一个小男孩腆着圆圆的小肚子,期盼地望着远方;有一个小女孩双手摸着肚子,似乎闷闷不乐;还有一个小女孩两手下垂,显得委屈和无奈,充满祈求和期待。
最为有名的,要算那个捏着双拳,跺着右脚,肚皮鼓鼓,张着小嘴喊叫的小男孩了。愤怒、痛哭、攥拳、顿足……集小孩子生气所有的表情元素于一身,刻画得活灵活现。这个“愤怒的小孩”吸引了大量的游客驻足,人们宁愿排着队上前与男孩握手,上前安慰这位委屈又滑稽的他,因为喜爱他的人实在太多,铜像上小男孩的左拳头竟摸得锃亮。
据传,这尊著名的雕像曾两次被盗,又都安全地找了回来,这更使他名扬四海。我善意地想,或许是喜爱他的人太多,有人竞相收藏罢。看来,他愤怒成那样,一定是有原因的。这尊雕塑不愧为维格兰的代表作,更是他的心血之作。查资料得知,这件作品从年绘制素描开始,经过建模、修模,直至年维格兰方完成,时年他已经62岁了,真可谓是老来得“子”。
站在“愤怒的小孩”面前,我足足站了五分钟,我甚至在想,这位小孩很可能就是孩提时代的维格兰,或许是他最心爱的儿子,不然,断然不会用30年时间去打磨一件小品一样的雕塑品。
可能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个“愤怒的小孩”还到过中国。年上海世博会时,他就在挪威馆与世界见面,愤怒的表情一直定格在脸部的每一块肌肉上。
曾有人把这四个孩子标签为“喜、怒、哀、乐”,看似有几分道理。我以为,小孩就是小孩,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一切都是最可爱的。感谢维格兰,是他把这些爱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出来,给了这个世界。
让人窒息的“生老病死”
从容走过生命之桥,眼前便呈现一池喷泉,看上去甚是赏心悦目,透过水雾,还可看到水池中央隆起一个巨大的圆鼎。走近一看,方见是六名体魄健壮的巨人张开双臂,合力将一只硕大的铜盆高举过头顶,水就从那盆里均匀地溢出,形成一个水帘,白色的水帘后面那些黑色的巨人若隐若现。
水池围栏由黑色大理石组成的正方形,围栏的四壁,是一组微型浮雕,浮雕共36幅,从婴儿出生开始,经过童年、少年、青年、壮年、老年,直到死亡,形象而生动地反映了人生的全过程。几乎每一位游客都从婴儿看起:孩童们在捉迷藏,少年们在扭打玩耍,情人们在窃窃私语,老人们熬度暮年,最后是几具骷髅骨架,循环往复。
围栏上方的四周,矗立着二十棵修剪得整齐的“树木”,造型各异的男女塑像偎倚树下,有的在沉思,有的在挣扎,有的在玩乐,有表情痛苦的,有表情深沉的,也有表情幸福的。树被染成了绿色,艺术家试图显示出生命的活力,倚靠在生命上的树,也被唤作“生命树”。
导游刘箭告诉我,维格兰在一个简陋的工作室里用了整整10年时间,方构思出以喷泉为中心、由环绕它的20棵青铜铸成的“生命之树”雕塑群。之所以称它们为《生命树》,是维格兰想借助他理想中的“树”,向世人讲述一个“生命链条”故事。
站在这里,人生的意义,生活的憧憬,生命的追问,都可以尽情释放出来。自然而然会想起苏格拉底的一个终极哲学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样的人生追问“问”了上千年,虽然耶稣回答说:“我虽然为自己作见证,我的见证还是真的。因我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你们却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但因其太过高深莫测,我们这些肉身凡胎依旧云里雾里。
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全都充斥着“生老病死”,我围绕着黑色的正方形四周,转了一圈又一圈,有如墓地祭奠一般。感受到的,除了追问之外,更多的却是莫名的凝重——黑色,挣扎,暮年,死亡……这些词汇交替着浮现在眼前,就连象征绿色的树,都披上了一层黑纱。这种氛围很容易影响到游客的情绪,人们除了默默地忙着拍照之外,此地甚少声音。盆里溢出的清泉均匀洒落,形成的小瀑布,也没有一丝声响。伫立良久,我离开时,但见几只海鸥停在盆沿戏水,停下一会儿又飞走,一会儿又来几只,一会儿又飞走……如是来来回回,凝重中终于有了几丝动感与生机。
所有人都能看明白维格兰所要表达的东西,但不知为何,我却越看越糊涂,越看心里越堵,越看脚越发软。以至到后来看到壁上最后一件呈现出的骷髅浮雕时,我恍惚看到了暮年垂垂老矣的维格兰。
恕我愚笨,第二个主题不论“生命之泉”也罢,“生命之源”也罢,我都没感悟出维格兰的非凡来。或许他要的就是这“世人都醒他独醉”的效果?
“通天塔”通向蔚蓝色天空
挥别“生命之泉”,拾梯而上,漫过三级台地花园,但见一参天恢弘白色石柱挺立,那便是整个公园的高潮部分——“生命之柱”,威武地矗立在一个巨大的方形石台正中。地理位置上看,这是维格兰雕塑公园中轴线上的“中”点,也是维格兰雕塑公园的最高处。
维格兰继续完整丰富着他对雕塑公园的构想,善于想象的他,想到了题材的高潮部分,他完成人生最精彩的雕塑作品——这便是“人体柱”及其36组花岗岩人体雕塑的诞生。
以生命柱为圆点,四面八方呈射线状有36组雕塑,每一组都栩栩如生、可亲可近、可触可摸,他们就是我们的邻居,我们的亲人,甚至就是我们自己。徉徜其间,我感觉到他们一个个都鲜活,有的慈善地望着我,有的祈求地看着我,有的友善的盯着我……我能够听得见他们的细语,能够听得见他们的呼吸……
维格兰似乎在有意改变“生命树”的表达方式,告别了青铜时代的他,用大理石的材料特质,采用了一种老练、稳重的表现模式。这里的每一件作品都在提醒和告诉我们,人对于生命不再是惶惑与不安,更多的是镇静与从容。
母亲的伟大或许就表现在,当孩子骑在她身上,且用发辫当绳子勒住她的口鼻时,母亲连肌肉都表现出一种情愿和服贴。即使两个孩子把母亲当作动物骑,母亲也情愿“俯首甘为孺子牛”。
家庭应该坚定的磐石,这磐石是靠男女之间的情感和身体的相互铸造而成的。爱应该是拙笨的,不应是乖巧的,拙笨的应该像泥土。
少女单纯得应该像洁白的、没有雕琢痕迹的石头,过多地雕琢也许就不单纯了。
一个力大无比有着象征意义的男人,把一个女人嬉戏般背负起来。作为男人也许这就是责任。另一位母亲,为女儿梳头时是那样情愿。
生命之柱四周有环形台阶,台阶上呈放射状矗立着36组花岗岩雕塑。与生命之泉一样,主题同样是生命轮回。
“生命之柱”是维格兰在完成“生命之源”群雕后,经过14年沉寂的结晶,也是维格兰临终之前的终极遗作。
站在大理石台阶上仰望眼前的“生命之柱”,内心会有一种特别的激动与震撼。由下到上,由近及远,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体就像被机器挤压了一般,横亘在面前。
严格而言,这只是一个圆柱体浮雕,死者与生者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特殊场景的特殊画面。初看上去,那些不幸夭折的婴儿,惊恐万状的青年,绝望的中年男子,披头散发的妇女,骨瘦如柴的老人……有的沉迷,有的冷静,有的挣扎,有的呐喊……彼此头尾相接,摩肩接踵,紧紧拥抱在一起,共同织成了一个人生“万花筒”。
由下而上仔细观看局部细节,有被人紧紧拉着手向上攀的,也有正在下滑而渴望得到救助的,人们相互缠绕,相互搀扶。直到模糊不清的顶端,视野所及,那种理想状态就越遥远而模糊,需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将头垂直望向天空,还可以看到有人兴奋地站将起来,面朝天空而手舞足蹈。
这样一个螺旋上升的生命律动,令人新奇而拍案叫绝。痛恨当时天主教里循规蹈矩、禁锢思维的维格兰,虽然有着宗教叛逆,但内心深处无疑充满着最纯正的宗教情怀,只有如此,他的艺术思维才会无拘无束,创造出传世经典之作。应该说,“生死柱”就是维格兰向世人表现出的最大的宗教——由“人间”向“天堂”的攀登过程,就是一个不断“修行”的漫长过程。这种赤裸裸的状态下,人性的本来面目表露无遗。生与死,爱与恨,情与仇,在这里得到了极度的升华。正是人在这种特殊状态下的真实表情,组成了一座陡峭上升的“通天塔”。
导游告诉我,这根石柱上共雕刻有个神情不同、向上盘旋的生命体。其实,“”最多算是一个不确指的“概数”,代表着芸芸众生。
我不禁在想,如此巨大的石柱,会是一块完整的石头吗?如果不是一块整天个儿的石头,该如何抵御地震等不可抗拒因素而永远屹立?它是如何搬到这里的?又是如何立起来的?
我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17米高的石柱的确是一块整石头,重达吨,采自于挪威东南沿海的伊德峡湾山,是挪威最好的大理石。汇聚了当时奥斯陆最先进的运输技术和工具,方将这巨石搬到公园里,看到这“镇园之宝”的材料成功运抵,维格兰十分兴奋。
为了确保这件作品的成功,吃住都在公园的维格兰搭建了一个木棚,特地制作了与生命柱同样大小的石膏模型。从年到年,可谓4年磨一“柱”,此作完成不到半年,维格兰便辞世了。
恍然间,我算明白了,维格兰为什么要将他的烛光之作称之为“幻影世界”。
维格兰花了将近二十年的岁月才完成,其意在表达人生的历程,塔顶的婴孩及骸骨,表示人生的两个极端,自此而下是人生的演变转化过程。
自下而上层层垒叠,反映出多姿多彩、艰难曲折的丰富人生。
从“生命之柱”向下行35级台阶,穿过拥有12个星座浮雕标志的日晷,是一尊圆形的青铜环,这个镂空的环在日晷的衬托下,给人一直旋转的动感。我看出来了,这些元素无时无刻不在呼应维格兰心中的主题——时光飞逝,生命轮回。
越过日晷沿中轴线再上行百步,便来了“生命之环”,这是中轴线上维格兰的最后一件作品——两对男女和三个儿童用柔软的身体编织成一个运动的圆圈。
日晷。生命。环。维格兰是在清楚地告诉我们,时间的流逝,生命的不息,就像一个环一样循环往复,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环,还象征着圆满和完美,一眼看去,就可以洞穿其主旨——孕育生命,繁衍后代,生生不息,不断轮回。
我来到环的最近处,目光穿过用生命编织的空心环,看到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那种海洋般的天空蓝,刺得我双眼快睁不开了。
导游小刘对挪威的文化有较深入的探究,她告诉我,生命之环还有另一层含义,就是“O”恰是奥斯陆的挪威文(OSLO)中第一个字母和最后一个字母,她的话音刚落,我便体味到维格兰对自己祖国和家乡奥斯陆深沉的爱。维格朗还没等到公园建成,他就辞世了,他用他苦心构筑的生命之作,延续了自己的生命。
有些神奇的是,站在生命之轮回首,当我举起相机对准焦距,要拍下整个中轴线的景观时,我猛然看到三个显著的标志格外醒目,那个高高隆起的生命柱自不必说,另外两个除了面前的生命之轮外,就是远远的挪威大教堂的倩影,是它无意中闯进了我的画面,这是偶然相遇?还是维格兰当初在构想作品时,中轴线有意的延伸?更值得玩味的是,挪威大教堂里的一些作品,就是维格兰弟弟创作的,或许,这是兄弟俩精心的合谋?
之前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些,坐在电脑前写这篇小文时,才陡然发现,感觉如此奇妙。
如若真的如此,不得不佩服维格兰的睿智和苦心,他这是要告诉世人,他的心里是有宗教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神”的旨意之下完成的,生命轮回是上帝的最好安排。
与政府签约,维格兰跑完“人生旅途”
维格兰全名叫阿道尔夫?古斯塔夫?维格兰,年4月11日生于挪威南部沿海城市曼达尔的一个农民家庭,祖祖辈辈都在附近山谷的一座村庄里以农为生,挪威的森林孕育了大量技艺精湛的木匠,他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位。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也给他提供了最好的雕塑材料,他发誓不辜负上苍的赐予,沿着父亲的路,成为一名最好的“制木者”。
父亲很早就发现了儿子身上的与众不同,九岁那年,维格兰即被送往奥斯陆学习“制木”,哪知天有不测风云,父亲的意外早逝让不满十五岁的维格兰不得不回家,他与母亲共同撑起一家的生计,自由的乡下天空给了维格兰太多的灵感,他没有放弃心中的梦。
等弟弟稍长后,他再次到奥斯陆追梦,白天餐馆打工挣钱,夜晚雕刻木件。日积月累,维格兰已经积累起相当数量的雕刻作品,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的作品被奥斯陆玩艺术的贵族们发现并全部买下。一位叫约翰的贵族还特地为他投资成立工作室,签订三年协议。
维格兰有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后,从未在艺术学院熏陶过的他,决定飞到更远的地方——先后赴哥本哈根、巴黎、柏林、佛罗伦萨和英格兰学习和深造。
游学的历程注定是不平坦的。“我四处流浪,住过小阁楼、地下室甚至到了饥不裹腹的地步。”回忆起那段艰难岁月,维格兰曾如是说。
走投无路的维格兰找到了雕塑家波格斯连,他的才华终于被发现和肯定。维格兰一边在艺术学校上晚间课程,一边在雕塑家斯卡博克的工作室打工。
渐渐地,他在欧洲小有名气。25岁那年,维格兰回到奥斯陆举办首次个人雕塑展,获得成功。即使如此,在当时贫穷的奥斯陆,他还是难以通过艺术创作维持生计。为了填饱肚子,不得已,他只得跑得教堂干修复雕塑的工作,然而,他心中的梦却一直澎湃涌动着。这期间,他以挪威各界名人为原型,创作了一批不同凡响的作品。这使他的技艺和名声越来越具有影响力。
机缘终于来临,年,奥斯陆市政府找到他,请他为佛罗格纳公园(即今天的维格兰公园)创作一件喷泉作品,此时,他的目光才投向奥斯陆西北角的这片郊区,初次接触,他就料定此生与此地会结下不解之缘。
此时,维格兰已经38岁了。
公园的作品尚未完成,他就急不可耐地要与政府续约:“给我这片绿地,我会让它闻名世界。”理由很简单,也很直白。
奥斯陆市政府毫不犹豫地答应这份约定:政府资助他和他的工作室在创作和修建雕塑公园过程中的所有费用,其中也包括维格兰日常生活的开支,维格兰承将自己包括雕塑、绘画和木刻等所有的作品全部捐赠给政府。
这无疑是一个双赢的约定,维格兰可以从此生计无虞,政府也可以获得一大笔财富。直到落笔签字的那一刻,维格兰还提出一个附加条件,他要在死后让政府把这个工作室作为个人美术馆对公众开放。挪威政府爽快地答应了全部请求,政府是大众的政府,这也正是政府所希望做的。
夫复何求!自此,维格兰将自己最黄金的20年全部交给他心爱的艺术。
从公园的整体设计到公园里每一个雕塑的实体造型,都是由他独立创作并完成的,直到年雕塑家燃尽最后的生命之烛,他辞世两年后整个雕塑公园方全部建成。
其实,维格兰公园最初的设计并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这样,而是经历40多年不断发展变迁完善形成的。动力缘于压力。维格兰长期闭门创作,除了妻子和几个亲近的朋友外,谢绝与他人见面。但热情的市民仍希望了解这位雕塑家的工作状况,年秋,不得已维格兰将自己的工作室开放,观众每天排长队争相观看。工作室的简陋让不少人难以置信,潮湿且长满真菌和青苔的大棚里,是挥汗如雨的维格兰和他的弟子们。人们更惊异地发现,连维格兰本人的靴子和裤腿上,也长满了青苔。
年,《时代》杂志称维格兰为奇人,并指出,从米开朗基罗时代以来,再没有一个雕塑家像维格兰一样能够留下数量如此庞大的作品。
公园里有一处平房建筑是“维格兰艺术博物馆”,这里是他生前的工作室,里面陈列着他毕生的作品约座雕塑、件木刻和幅素描。
值得一提的是,维格兰博物馆同时也是维格兰的陵墓,装有他骨灰的骨灰盒就安放在工作室的塔楼里。
维格兰就是尊雕像的化身
不论肤色,种族,男女,老少,只要是人,其中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大体相似。
人的生命到底有多少种形态?初生时,我们是纯真直率的婴儿,高兴或是生气都写在脸上;长大后,烦恼便追随而来,为情所困,为爱所烦,为生死所忧;再后来,为人父母,用责任撑起家庭,等到孩子长大,新的生命之旅又开始了;再再后来,我们成了爷爷奶奶,内心有功成名就,有力不从心,还有沧海与桑田……维格兰比我们悟得深看得透,这也是他为何要将维格兰雕塑公园唤名为“人生旅途公园”原因所在吧。
从生命孕育到皓首苍颜,维格兰以其独特的艺术方式,解读着生命的伟大与尊严。
这里没有神仙,没有帝王,没有领袖。不论人种,不分肤色,不看贫富……有的只是从小到老,或健壮,或病弱,或欢喜,或愤怒……自由自在的普通大众。
从那一组组一尊尊可亲可敬,可歌可泣,可以触摸可以聆听可以亲吻的雕像……中,我们尽能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感动,找到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有欢欣,有痛楚,有青春勃发,有暮气沉沉,甚至还会有无奈的悲鸣……无论“到此一游”还是长时间耳濡目染,都会生出彼此的感动与感悟来。
我想,维格兰当初的创意,或许就在于此吧,他已经耍了一个小聪明——尊雕像没有一尊命名,也就是说,这尊雕像都是无名雕像,但“世界语言符号”一看都会了然于胸,足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心中不轻易看到的那个“自己”。原来,我们千里万里迢迢云集于此,就是为了寻找我们“自己”,我们都在其间寻寻觅觅,苦苦找出能够对应自己的那一尊——维格兰是想让我们中的每一个人,为“自己”取个名字。
这既是他的小聪明,更是他的大智慧。
我们每一个都是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又赤裸裸地离开这个世界。但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却不敢面对赤裸裸的自己,认为那是邪恶,是丑陋,是淫秽。
维格兰用尊赤裸裸的人体雕塑,告诉我们生命的真谛,人生的价值,他的作品虽然没有名字——但他的每一件作品其实早已命好了名字,那就是生命与哲学。
维格兰的大名可谓久仰,在世界雕塑界他也是响当当的大师。满打满算,与维格兰雕塑公园仅仅几个小时的接触,虽然来去匆匆,却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来到之前,对公园的一切都期待且向往。
无论多么心高气傲,无论受过多大委屈,无论遭遇多大冤仇,只要你来维格兰雕塑公园,让雕塑带你走一遭,你尽可看开一切,这便是维格兰的伟大之处,这里是最好的心灵疗养院——仅此一点,维格兰便可以配得上“永垂不朽”这个担当。
历史上所有伟大的作家艺术家都是把立足于反映自己民族的生存状态为前提的,他们的成功之处也在于此。列宁曾说过托尔斯泰是“俄罗斯的一面镜子”。莎士比亚、巴尔扎克何尝不是英国和法国的镜子,马奈的笔下也大多是法兰西人,列宾的创作绝大部分也是画俄罗斯人的。
我曾听过不少这个在历史上只有农民、渔民和海盗的挪威国家的故事,故事中透着这个民族的朴拙、坦诚,充满着自身特有的美德和幽默。
于是,维格兰借助石头这个坦诚的载体,要完成的便是挪威这个民族的生存状态。
再伟大的艺术,在了解他的作品之前,如果能全方位地知晓作品的时代背景和创作者,再回过头来品评作品,一定要不一样的感受和启迪。
有了那些“故事”垫底,再回头看维格兰手下的“母亲”、“家庭”、“爱情”和“少男少女”时,就会发现他们的体征、行为方式都是其民族的化身。透过维格兰一生的辛劳,我已经感受到了滋养过他的那个伟大的民族。
“家庭”也好、“爱情”也好、“母亲”也好,这一切都成了“挪威人”的事。换言之,维格兰是在透支生命,也决心创作出挪威这个民族的典型形象。
应该说,在挪威出现一个维格兰,出现一个以“人”为主题的公园,不是偶然的。
奥斯陆市政厅是一个著名的景点,市政大厅里的几个巨幅画像,全是“人民”与“劳动”结合的产物,就是建筑外的回廊里,也全是体现劳动者的群雕。
这种政府与人民的零距离接触,我们有了充分的体验。中午时分,临近午餐时间,我们可以在大厅里吃着随身携带的零食与快餐,只要你不干扰到他人,这里就是你享有的“天地”。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里的森林,神秘、没有尽头,充满了迷失与寒冷的气息。小说有这样一段奇异的文字:“……电话的另一头默然不语,久久地保持沉默,如同全世界所有细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上。……你现在哪里?我现在哪里?……现在哪里?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全然摸不着头脑。这里究竟是哪里?”
挪威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奇特的气候,注定了“在哪里”的不断追问。
这里没有四季之分,一年只经历两个季节,冬季和夏季。从10月份开始的冬季,长达7个月,日照非常短,常常是铺天盖地的黑暗;直到5月份进入夏季,一切才开始苏醒。夏天是挪威人的节日,享受久违的阳光,这也成为奥斯陆市民迷恋维格兰公园的重要原因。
走出国轴线,我在园中漫步,只见开阔的草坪、茂盛的树林,精心修葺,当地人晨练、遛狗、散步,旅行者驻足、观赏、品味,时间在此静止……他们和错落有致的精美雕塑、繁花绿茵的优美环境一起,组成一幅幅田园诗意般画卷。
徉徜在绿色宜人的美景里,我刻意将眼里闲散的挪威人与中轴线上的尊雕像作比,他们都是幸福的人,维格兰就是他们的化身。
章夫行万里路,读万卷书